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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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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 章

慶功宴還在繼續,但是重心已經轉移,倒也不是非要當事人在場不可。言夏上了周朗的車,在夜色掩護下疾馳而去。

起初是市區繁華地段,漸漸就偏遠了。

黃家的別墅像雌伏在山間的獸,風過去,草木折腰。周朗看了看她:“這會兒倒不緊張了?”

言夏嘆了口氣:“腎上腺說它累了。”

周朗:……

有人引她進去。

老太太在和孫女玩牌,氣色比上次好太多。言夏看了眼,二十一點。她笑了一下。老太太把牌一收,和孫女說:“囡囡早點睡。”女孩兒不依:“奶奶賴皮、奶奶賴皮——我就要贏了!”

“贏不了。”老太太搖頭。

女孩兒還要鬧,上來個中年婦人,將她抱走了。

老太太說:“坐。”

言夏坐了。

“算術不錯。”能一眼看穿輸贏,想是練過。

言夏再笑了一下。

“那天倒是挺能說,怎麽今兒不說了?”

言夏說:“在等黃太太發問。”

“那我就不繞彎子了。我問你,你從哪裏拿到我的醫案?”

“於醫生的號雖然不好掛,網上還是能搶到。”言夏說。要在國外,有錢人的私人醫生不好接觸,但畢竟國內國情不同,最好的醫生都在公立醫院,屬於公共服務體系,沒那麽高不可攀。

“怎麽知道是於醫生?”

“我看過黃老和黃太太的采訪。黃太太要看醫生,自然會找頂尖的那幾個。”

“幾個你都找過?”

言夏點頭,索性都說了:“就診時候如果有電話或者有人找,醫生走開幾分鐘也都是正常。”醫案就在電腦裏,不難找——興許比用電腦不靈光的老醫生還快。

“然後呢?”

“然後假托家裏長輩有類似情況,找醫生咨詢。”言夏說,“我提個頭,醫生自然能找到完善的方案。”

“你提了個什麽頭?”

“在東晉有個叫郗超的人,”言夏說,“非常能幹,見識和手腕都很高明,但是死得很早。他死的時候他父親還在世,未免傷心過度,茶飯不思,就有人交了箱書信給他,說是郗超生前所留。”

“書信?”

“一箱與反賊往來的書信。他父親是東晉太尉,名列三公,看完信之後怒罵他死得太晚,差點連累家族。從此不覆為念。”言夏停了停,“人有七情六欲,悲憂無所洩,洩之以怒憤,也是可以的。”

室中光色柔和,照見都市女郎眉目瑩瑩,理直氣壯。

老太太:“哪裏看來這麽些亂七八糟的,虧得於醫生聽你胡扯——這要是我當時一口氣上不來……”

“《晉書列傳三十七》。”

老太太氣笑了:“那我家老頭子那麽些東西……”

“如果黃老當真還惦記東西,子侄中也不是沒有學藝術的,未嘗不能遺贈,但是黃老沒有。黃老把所有都交給黃太太您,是因為到這時候,心中所念,心中所系,唯此而已。東西再好,終歸身外之物。”

老太太怔了怔。

言夏一鼓作氣:“從前人壽命短,說人到七十古來稀;現在人壽命長,黃老先逝,定然會希望您還有幾十年好日子可過,替他把沒看到的看到,沒吃到的吃到,沒享用的享用到,而不是急著去與他相聚。”

老太太嘆了口氣:這丫頭能說會道,死了都能給她說活轉過來。她原本是氣極了,她精明半世,長到這把年歲,沒想到被個小丫頭片子給耍了。什麽紅顏知己,什麽釉裏紅鴛鴦成對,呸!

以她的財力與勢力,要打壓個把小丫頭,一句話的事。但還是找了人來,想聽她的說法。偏她恁的能說。倒勾得她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氣。喜的是老頭果然並沒有什麽花花腸子。氣的是……

“你就不怕——”

“怕!”言夏回答得幹脆利落。她事先賠進去這麽多時間精力金錢還有人情。她怕辦不成,怕老太太真有個好歹,一條人命,也怕事成了拿不到好處,怕節外生枝……但是怕也沒有用。

千難萬難,還是把局做成了:周朗顧慮事後黃家詰問,必須留下她這個背鍋俠;永嘉指定她參與,江華就不能過河拆橋。實在險到毫巔,任何一個關節出了差錯,都得不到眼下這個結果。

老太太也是無語了。不知道該罵她狗膽包天,還是感慨初生牛犢不怕虎。說到底她劍走偏鋒,是拿她的命在賭——還賭贏了。才28歲……老太太有點恍惚,她也有過這麽好年歲,她也有過這樣的膽氣和魄力。她知道這樣的人是能成事的。雖然她如今還很弱小,經不起一陣風。

不知不覺又嘆了口氣。

“其實言小姐犯不上這麽大費周章。”老太太說道,“我知道阿照等錢用。我要真死了,這批東西早晚還是會落到你們手裏,倒不必冒這麽大風險……”

“黃太太,”言夏擡眸,笑盈盈否定她,“天底下缺錢的人多了,不要媽的萬中無一。”她也不傻,真老太太過世,這批東西給誰,怎麽分,這麽大一家族,等鬧完了,她這邊黃花菜都涼了。

老太太搖頭:“真是……你這孩子,盡揀人喜歡聽的說。算了算了,我也不盤問了,免得有人說我為難你。”

這回輪到言夏意外,眼珠子轉了圈,又轉了圈,心裏琢磨這個“有人”能是誰。

老太太也不點破,盡情欣賞了這個一肚子壞水的女孩兒片刻的不安。

言夏被送出來。

有人指她的背影說:“……放心了吧?我都說了,我媽不會吃了她。這丫頭滿嘴鬼話,我媽也吃不了她。”

有人漫不經心地說:“我那裏缺這麽個人。”

“哪裏,心裏?”

周朗被激出一身的雞皮疙瘩。

“你這麽上心,莉莉得多傷心吶。”

“照哥你要追莉莉就直說,犯不上套我的話。”

黃照哈地笑了聲。

言夏不知道自己被引得繞了老大一圈。

周朗靠著窗在刷手機。“勞你久等。”言夏有點不好意思,“周總叫司機送我也是一樣的。”

“不親自,怎麽顯得出誠意。”

言夏翻了個白眼:“真是受寵若驚。”開玩笑,就他這麽誠意下來,江華不懷疑她想跳槽才見鬼。

周朗發動車:“是不是因為韓慎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你留在天歷,是不是因為韓慎?”

言夏懶得與他掰扯,敷衍道:“周總可以這麽認為。”

周朗瞟了她一眼,似乎女人經常會為了一些不必要的東西付出,其實除了自我感動,並不會有任何受益。

兩個人各懷心事,越野車行駛在深夜的高速上,像乘風破浪。

黃家藏品拍賣成功點燃了整個公司的鬥志。

大夥兒都鉚足了勁打算乘勝追擊再下一城,以至於鄭英愷的消息到幾天之後才傳出來:他15歲的小女兒在鋼琴課上跳了樓。幸而樓層不太高,只斷了腿,但是後續的心理治療需要家長配合。

“……所以,原本老鄭主槌的場次,恐怕要人接手。”業務總監主持會議。臨陣換將當然不是好主意,都這時候了,不加班加點是不可能完成。但是也未嘗沒有好處。因此話音方落,底下就眼神滿場亂飛。

有人笑道:“讓功臣先選吧——小言可是咱們一員福將。”

言夏心裏直抽涼氣。原本她資歷尚淺,這樣的會議混進來湊個數罷了,沒想到被拱成出頭鳥。

不用看也知道是孫楚藍。

原本她和韓慎、鄭英愷都在爭取首席拍賣師的位置,韓慎出局,黃家拍賣她點了鄭英愷,所以也不能怪人家陰陽怪氣。轉念一想,誰成事兒不靠點運氣吶。因笑吟吟說道:“我先謝過孫姐口彩。”

倒也不慌。

先就把鄭英愷留下的場次掃過一遍。鄭英愷涉獵極廣,有瓷器也有書畫,還有家具玉器鐘表筆墨紙硯雜項。要說穩妥,自然是瓷器場最為穩妥,五百件以上的大場她也不怯。也能坐實瓷器招牌。

在猶豫間,就聽江華問:“去年成交中書畫項占了幾成?”

有人回答:“七成。”

言夏知道這話是說給她聽。

——藝術品拍賣一貫內外有別:國際拍賣場的亞洲分部,瓷器長期盤踞半壁江山,但是在國內,書畫才是大頭。她要往上走,就不能局限於一隅。因潛心再斟酌了片刻,選了個書畫中場。

江華微不可覺地點頭。孫楚藍酸溜溜地說:“老韓看東西走眼,看人還是準的。”

言夏笑道:“不敢辜負孫姐吉言。”

回工位收到短信,通知開庭。言夏有點怔忪,可能是太久了,她差點忘了還有這件事。

她幾乎想不起來她和韓慎的初見。

很平常。

他指定她作他的實習生,理由是“聽過張老教誨”,這也許是真的。初初入職收到半人高的圖錄資料,都是精挑細選過,吩咐她“看熟了”。她也不知道看熟是個什麽標準,也就一天一天看下去。

她疑心那時候他根本沒有留意過她的模樣;到有天喊她進辦公室問進展,她拿出應付老師的看家本事,有問必答,他很滿意,說要帶她去見客戶。當時打量了片刻:“這身衣服恐怕不行。”

——人靠衣裝,你穿20塊的T恤,誰敢信你的品位和節操,把幾百上千萬的藝術品交給你?

下午收到禮物,中規中矩一套香奈兒,尺寸都對。“放心,會從你薪水裏扣錢。”他輕而易舉看出實習生眼睛裏的不安。

後來確實扣了。

韓慎是個公私分明的人。言夏也是。她把時間記在手機備忘錄上,繼續看資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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